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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小女孩好奇的躲在台後,看著歌仔戲演員點燃一根菸,然後在鑼鼓喧天時,把菸一扔,走出簾外便是英氣逼人的小生,與小旦纏綿繾綣,焉能辨我是雄雌,甚至我亦不能辨識我,而那根被扔下的殘煙,像是張愛玲小說中的蚊香,漸漸的燃燒殆盡,剩下一縷冷冷灰燼。

  這是1991年電影<失聲畫眉>的第一幕,當簾幕蓋下,畫面顏色由黑白轉成彩色,時間亦跳接成民國75年,當年痴迷歌仔戲的小女孩慕雲,在高職畢業以後,毅然投入戲班,戲迷票戲自有情趣,但戲台後面是生活,是戲台文化的特殊現實,和台下人生不同,但一致悲歡。慕雲始終沒有當上主角,但她的存在絕非龍套過場,而是當觀眾的眼睛,參與但也旁觀著整個歌仔戲歷史的興衰。

  歌仔戲在台灣曾經風華絕代,慕雲便是帶著這分憧憬加入戲班,但無情的事實是:她見證屈服、變調與衰亡,事實上這不只是歌仔戲的悲哀,這是很多弱勢文化的悲哀。比方女人在男女關係中的無助:肉感姨為了嗜賭的丈夫唱戲還得兼差牽亡,最後還把八歲的小女兒一起賣進戲班;阿金懷著團長的孩子,替他管著整個戲班,但團長添福三妻四妾,阿金或許連情婦也算不上,只能在劇末撕心裂肺的痛哭哀號;戲班男子動輒以性訕笑女性團員,而且在戲班存危之際,女性團員不管身為人妻人母,不管是否願意,都得上台來段豔舞的悲慘遭遇;還有阿珠一入團即遭團長誘騙失身,都是女性在兩性關係裡的弱勢事實,而且看來無力抵抗,即便是女同志中的T小生家鳳,當她藉由台上異服而偷渡男性身分以後,也對小旦戀人愛卿施以暴力,但名為愛卿,實質便是臣下,家鳳的愛如同君王臨幸,帶有暴力和佔有,當家鳳變心,她只能自殘痛哭,怵目驚心的血,是女人在兩性關係裡的一朵哀花。

  在異性戀霸權中,同志戀情是另一種弱勢,女同更是弱勢中的弱勢,我以為戲班中的同性戀愛,不應以一般同志情感詮釋,因為戲班是非常異色的生活環境,流動、擁擠,甚至在保守年代男女雜處,所擠壓出巨大的性愛張力,而台上的身份和性別長期錯置,所引發的顛鸞倒鳳,是一種特殊文化建構,而非天生對自我的性別認同,至於家鳳(假鳳)和豆油哥在此龍蛇雜處之地,借來的男性身分讓她們足夠強悍來應付巨大的父權社會,但既然為假,在家族在社會中的尷尬,亦就不可避免了。

  全劇以"畫眉鳥換了環境就唱不出歌"為中心隱喻,時代變遷,人們所需要的刺激已不只是"查某脫光光"而已,歌仔戲終於從難堪的折服下黯然退場,只剩殘妝和無人的舞台,大環境放棄的不只是野台文化的親切與鄉土,還有戲文中那些純潔的愛情和忠孝禮義(儘管戲班中的生活本來就是複雜的,戲假而人生正在真實進行,無限弔詭),畫眉失聲,演員失生,女性失身,無從表達,都會割裂所有鄉土的可能性與包容性,豆油哥的月琴再也拉不出咿咿呀呀的聲音,只剩下一本懷念當時風華的舊相片,在時代裡漸漸泛黃。

  

 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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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念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4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