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你想要把自己消融在眾人之中時,你是寂寞的;而當你想要接納別人來自己的世界時,你是孤獨的。寂寞令人發慌,而孤獨,卻是一種飽滿的狀態。

  蔣勳在談孤獨時,分解成六個子題,包括:情慾孤獨、語言孤獨、倫理孤獨、暴力孤獨、思維孤獨和革命孤獨,它們各有系統,但也息息相關,而這六個子題的頭上,都籠罩著一頂叫做「儒家文化」的傘,雖然的確有遮蔽的妙用,但也讓我們失去了許多曬太陽的機會。有一點讓我非常震撼,當我們都認為「儒家文化式微」的時候,蔣勳提出了當頭棒喝的說法,儒家文化並非消弭或弱化,只是從當年獨尊儒術的檯面化,到今天滲透成無所不在的生活方式,也就是說,我們的思維方法,教育走向,直至今日,都還是儒學系統。

l    儒家造成的文化困境

  「儒家文化是最不願意談孤獨的。」蔣勳如是說,可是正因為儒家文化的影響,所以我們孤獨。我認為《孤獨六講》是一本談華人孤獨的書,這是種「東方式」的孤獨,正因為在這種文化氛圍下,我們視情慾為毒水猛獸,所以早一輩的人,會把做愛說成是「敦倫」,意指「完成倫理」;儒家文化使我們的語言失去自由,連表達都被限制,因為「沉默是金」,也因為「巧言令色」,我們常把「能言」和「油嘴滑舌」連在一起,形成負面意義;同時我們深陷倫理的囹圄,父母的生養,成為永不能回報和得到公平的原罪,所以當儒家文化不知不覺的形成了困境時,人便質疑產生思唯,如要突破困境,則必須革命!所以革命一方面是要對整個儒家的「群體文化」下戰帖,另一方面,則是要和自己戰爭,而這整個過程必有暴力,甚至無所不在(如下圖紅色所示者),曹七巧用愛控制長白,是暴力!我們在蘭嶼傾倒核廢料,這也是「多數對少數」的暴力!革命者為了達成目的而殺戮,這,當然也是暴力!我們可以用這張圖來看:


簡而言之,情慾、語言和倫理所造成的孤獨感,事實上是此文化氛圍所造成的三種困境,而思唯和革命則是「突圍」的路徑,至於暴力,我認為是當人必須突破壓抑感時,就會爆發的潛質,故無所不在。儒家文化形成的是「以一擊眾」的孤獨戰爭,當「自我」碰上「容不下別人孤獨」的儒家,如稽康要對抗整個司馬政權,拉扯便開始了,孤獨由此而生。

l    生命的意義?

在這般影響深遠的群體文化中,也有一個被敬而遠之的議題:死亡。

孔夫子有言:「未知生,焉知死?」事實上並沒有解決問題,只是借力使力

把問題丟開,蔣勳說的很好,一個不能面對死亡的思想體系,是軟弱的。人之所以孤獨,有很大一部分,也肇因於我們生下來,就必然走下死亡,可是我們卻習慣避諱這個話題,用很多相近的詞彙代替「死亡」兩個字,而且就算是結束生命,也必須要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,以正視聽,所以我們尊敬一切的「捨身取義」、「慷慨就義」,在這些偉大的詞語後面,「我」是不存在的,「我」只是為了大眾可以被犧牲的一個渺小對象,只有犧牲才能讓這個「我」是高大的,但這份榮耀對真正的「我」來說,顯然沒有實質的幫助,所以「我的」生命,似乎並不能全權自主。

  我們建構了偉大的祠堂祭拜英靈,我們在乎的是他們的「功業」,而不是「他」或「她」,這是一件滿弔詭的事情,同時讓我想到「作愛」和「敦倫」的差別,似乎為了傳宗接代的性行為就是合天理的,為了愛情或歡愉則不夠道德,我們被教育成不能為了「一己之私」而活,甚至於不該有「樂子」,祖先們很快提出「玩物喪志」之類的論調勸我們放棄,所以我們讀書是為了族繁不及備載的理由,我們活著也為了許多理由,如果不為什麼,整個人生好像就黯淡無光,不可原諒。像是《蛻變》裡的大甲蟲,他活的很努力,設法要令家人滿意,只是看起來了無意義,但什麼是意義?為什麼必定要有意義?沒有意義的生命就沒有價值?意義是我賦予生命的,還是生命賦予我的?我有一連串的問號,都是哲學性的問題,但在我們庸碌過日的時候,偶然也會想起,自己是為什麼這樣活著。我也給了自己很多理由,但我始終認為,那都不是真的理由,或是,根本不需要理由。

  另一個讓我深思的問題是,我們總是譴責自殺行為,包括我在內。但仔細想想,為什麼我們的生命要交由大眾來決定呢?因為要對愛我的人負責,所以我無論如何必須痛苦的活著,這就是正確的嗎?我仍然為了「大眾」的決定而決定,這是否也是另一個「以一擊眾」的戰爭?我絕對不鼓吹任何一種選擇,但我疑惑。

l    孤獨是美的本質

  「為了追求美,我們將不擇手段。」有個人曾經這樣說過,聽到的當下,心理彷彿被重重的撞了一下,從此嗜美。

  一直滿喜歡蔣勳的美學系統,但是真正擁有的第一本蔣勳作品,卻是談論孤獨的,自己也覺得奇怪,但讀完便知道並不衝突,因為孤獨,其實正是美的本質。

  如果梵谷並不孤獨,如果竹林七賢並不孤獨,我想,這世界會失去許多美好的作品,以及人格之美的展現。因為只有讓自己淨空,才有空間接納更多,或是創造,能夠「獨與天地遊」,本身就是很靈透的畫面,而那些達官貴人,享受著繁華,該是何等意氣風發!可是我們並不覺得美,像讀《史記》的人都喜歡項羽,正因為他展現了櫻花式的壯烈淒美,現代人越來越能接受「殘缺美」,留得「殘荷」來聽雨,何其風雅!所以成功不美,健康也不美,非要瘦成一片一片才符合現代的審美觀,這點倒很匪夷所思,我卻也深陷其中。

  蔣勳提到了革命的巨大孤獨感,這是我沒有想過的範疇,他說革命者多半很年輕,因為他們的生命沒有「以後」,所以那犧牲特別熱烈,而革命就是青春的儀式,青春是可以揮霍的,決絕的,而青春的狂情必須被釋放,要嘛戀愛,要嘛革命,革別人也革自己,所以血流成河。他以秋瑾為例,歷史課本上的秋瑾,有股英氣之美,看不出已經是個妻子,也是母親,她在日本留學時,認識了徐錫麟等留學生,就這樣搞起革命,秋、徐兩人惺惺相惜,贈寶劍、賣裘換酒籌知己,結果是秋瑾不要婚姻了,而徐一死,隔天秋瑾立刻起義,然後被斬首,曝屍數日。

  在道德上,我想我和許多人一樣,無法接受這位革命先烈的婚外情,但這裡談的是孤獨和美,孤獨和美都是一種「不同」,不能用道德譴責,秋瑾的革命事業可能是失敗的,但是她活出自我,用自己想要的方式,讓生命價值達到最大,最重要的是,革命是一種激情,激情的來由是青春,和愛,所以讓這份孤獨並不處於虛空,反而像是天空的煙火,絢爛狂野。

l    我的孤獨

這六種孤獨的狀態,我感受最深的,應該是情慾和語言的孤獨。

被認為是能言善道的,可是我覺得廣大的詞彙庫中,沒有一個字能幫助我,

被人真正聽懂,語言應該是用來溝通的,我卻覺得它發揮的是武器的性能,在攻擊上威猛無比,但比較像野獸的嘶吼,足以壯大,只是虛張聲勢的工具,這個時候,我寧可沉默,不說,也是一種表達。

  蔣勳說,共同的語言,反而是誤會的來源,多麼有趣的概念,我聽懂你的意思,你聽懂我的意思,卻沒有聽懂這個「人」,然後我們各說各話,雞同鴨講,孰不知爭吵是語言最低能的作用,我們不讀詩不歌唱,只是無意義的爭辯。我常想起<鵝毛筆>中的薩德侯爵,這個癲狂敢言的男人,說出最齷齪,卻也最真實的話,所以被眾人拔掉了舌頭,還要繼續用血液用糞便作為墨水寫下去,看電影的當下心痛如絞,這不是什麼哀豔的情節,可是我可以感覺到生命被徹底壓抑的憤恨,然後拼命拼命嘶吼的疼痛,最終薩德選擇吞下十字架噎死,因為他不能對虛偽的事情屈服,我想他反對的並不是宗教,而是劇中信奉宗教的人,都是道貌岸然的偽教徒,這是他對虛偽的嘲諷,但薩德的語言並不寂寥,因為他有太多讀者,反而是他不斷藉由暴力自殘或殘人的行為,反映出暴力孤獨者的吶喊。

  至於情慾,縱然追求愛戀的過程總是單打獨鬥,但也許就像作者說的,這並不見得是一份沒有希望,無可奈何的情感需求,因為愛,我們都想變得更好,我們同時注意到世界一切美好的事物,忽然有了寫詩和讀詩的渴求,年少的愛戀雖然這樣寥落,卻引領我們走向最真誠熱烈的世界,像是動畫片<千年女優>中,女主角追尋了一生,卻連心上人的臉都模糊了,只因為在逐愛的過程中,我們如此幸福,愛上這樣的自己,也當無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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